在函数式编程和编译器设计的交汇点上，延续传递风格（Continuation-Passing Style, CPS）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。它不仅仅是一种编程范式，更是一种强大的编译技术，能够将程序的控制流显式化，从而为后续的优化和分析提供坚实的基础。Andrew W. Appel 在其经典著作《Compiling with Continuations》中，系统性地阐述了如何将 CPS 作为中间表示（Intermediate Representation, IR）应用于编译器，特别是针对 Standard ML 这样的函数式语言。本文将深入剖析 CPS 在编译器中的实现原理，并结合具体的工程实践，揭示其如何赋能现代编译技术。
CPS 的核心思想在于，函数不直接返回结果，而是将结果传递给一个被称为“延续”（continuation）的函数参数。这个延续函数代表了程序在当前函数执行完毕后“接下来要做什么”。通过这种方式，程序的整个控制流被显式地编码在函数调用链中，而非隐式地依赖于调用栈。这种显式化带来了诸多优势，最显著的是它天然地支持尾调用优化（Tail Call Optimization, TCO）。在 CPS 中，几乎所有的函数调用都是尾调用，因为函数的“返回”操作被替换为对延续函数的调用。这使得编译器可以安全地复用当前的栈帧，从而避免了栈溢出的风险，并显著提升了递归程序的性能，尤其是在处理深度递归或构建协程、状态机等复杂控制结构时。
在编译器中实现 CPS 转换，通常需要几个关键的组件。首先是 gensym 函数，它的作用是生成唯一的变量名。在将直接风格（Direct Style）的代码转换为 CPS 时，我们需要引入大量的新变量来绑定中间计算结果和延续函数。gensym 通过维护一个全局计数器，确保每次调用都能返回一个全新的、不会与程序中任何现有变量冲突的标识符。例如，在 Hirrolot 提供的 OCaml 示例中，gensym 函数接收一个可变的整数引用 i，返回一个 CGenVar(!i) 并将 i 自增，简洁而高效。相比之下，Rust 实现由于所有权和借用规则的限制，需要使用 RefCell<u32> 来实现内部可变性，代码显得更为冗长，这凸显了函数式语言在处理此类元编程任务时的简洁性。
接下来是转换的核心：convert 函数。这个函数负责递归地遍历抽象语法树（AST），将每一个直接风格的表达式节点转换为对应的 CPS 形式。其签名通常包含三个部分：一个用于生成唯一变量的上下文（如 gen）、一个表示当前计算完成后应执行操作的延续函数 finish，以及待转换的 AST 节点 term。convert 函数的实现是一个模式匹配的绝佳应用场景。例如，当遇到一个变量引用 Var(x) 时，它直接将该变量作为参数调用 finish 延续。当遇到函数应用 Appl(f, args) 时，情况则复杂得多：它需要先为本次调用的结果生成一个新的延续 ret_k，然后递归地将函数 f 和参数列表 args 分别转换为 CPS 形式，最终构造一个 CAppl 节点，其参数列表包含了所有转换后的参数以及 ret_k 本身。这个过程清晰地展示了 CPS 如何将复杂的、可能包含嵌套调用的表达式，扁平化为一系列简单的、顺序执行的尾调用。
对于列表或序列的处理，通常会有一个辅助函数 convert_list。它的作用是将一个直接风格的表达式列表 [Term] 转换为 CPS 风格的变量列表 [CpsVar]。这个函数同样是递归的，它通过一个内部的 go 函数累积已转换的变量。go 函数会逐个处理列表中的元素，将其转换为 CPS 变量并添加到累加器中，直到列表为空，最后将完整的变量列表传递给最终的 finish 延续。这种累积式的递归是函数式编程中的常见模式，它确保了转换过程的清晰和可预测性。
将 CPS 作为编译器的中间表示，其价值远不止于尾递归优化。由于控制流被完全显式化，编译器可以更容易地进行数据流分析、别名分析和逃逸分析。例如，编译器可以精确地追踪一个值的生命周期，因为它被传递给了哪个延续函数，从而为内存分配（如栈上分配而非堆上分配）提供依据。此外，CPS 为实现高级控制操作符（如 call/cc）提供了天然的土壤。call/cc 允许程序捕获当前的延续，这在 CPS 中可以直接实现为将当前的 finish 函数作为参数传递给被调用者。Appel 的著作详细探讨了如何利用 CPS 来实现这些高级特性，并将其与运行时系统和垃圾回收器无缝集成。
尽管 CPS 功能强大，但在实际的工程实践中，其全程序转换可能会引入额外的复杂性和性能开销（如大量的闭包分配）。因此，现代编译器往往采用更精细化的策略，例如只在需要的地方（如涉及复杂控制流或尾递归的函数）进行局部的 CPS 转换，或者使用定界延续（Delimited Continuations）来限制转换的范围。总而言之，理解 CPS 的实现原理，是掌握现代编译器设计精髓的关键一步。它教会我们如何将隐式的程序行为转化为显式的数据结构，从而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效、更可控代码生成的大门。